像松树一样做人,坚挺不拔;像小草一样学习,随处生根;像大海一样待人,容纳百川;像细雨一样做事,润物无声。
没有爱就没有教育 没有兴趣就没有学习
——谈顾明远先生的教育理念
掐指算来,认识顾明远先生已近10年。作为他的入室弟子,也已有6个春秋。这些年来,我总是不断地回想顾先生对学生们的言传身教,常常感慨受益良多。值此顾先生从教60周年之际,笔者尝试回顾和梳理顾先生的教育思想理念,并将自身所受的教益与他人分享,特别是与那些关心教育的师长、学生和家长们分享。
教之大者 不教而教
顾先生给我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不是其言传,而是其身教。确切地说,应该是“不教而教”。顾先生从来不长篇大论地说教,更不会要求学生亦步亦趋地跟随他做学问。他给学生们充分的学术空间和学术自由,尊重并维护学生独立的学术人格,让学生根据自身的认识去选择,去判断,去质疑,去探索,去发现。他只是在学生询问和需要支持的时候提供解答与帮助,学生们往往通过他的文章、他的观点、他处理事情的方式,以及看待问题的角度和分析问题的方法等来主动地了解他,与他对话,进而向他学习。
顾先生没有许多导师所谓的个人禁忌。顾先生招学生没有标准。正因为没有标准,才不必固守某一标准,才能有教无类,人人平等。学生不必担心因个人的性格特征、行为方式和研究方向,以及学术观点方面的差异而引起导师的不满,甚至排斥。
除必修的学业外,顾先生不强制学生做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更不会独霸话语权。在我攻读博士期间,顾先生的研究室和国际比较教育研究所定期举办学术沙龙、学术研讨和授课。除授课以外,学术沙龙和学术研讨,基本都是学生掌握话语权。即使我们发言的观点偏激、思维逻辑性不强、语言组织拙劣,他也从来不曾打断。他尊重每一个学生的发言权,即使学生的观点与他的观点相左,他也会安静地聆听。
顾先生并没有因为我们稚嫩而轻视我们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次发言。这不是单纯的智者对弱者的爱护。他将学生当作具有独立学术人格的研究人员来对待。这是他对学生的尊重,也是一位学者对其他研究人员,乃至自身的尊重。正是在这种言不传、口不授的身教中,他教会我们如何尊重他人,如何尊重自身;如何爱护他人,如何爱护自身。
顾先生对待学术问题,从不掺杂个人的情感色彩,我想这是他始终能够保持客观和冷静的原因。顾先生能够欣赏他人的不同观点,也不会有“最容不得自己学生叛逆”的家长式作风。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世界大同”。顾先生兼容并蓄、不教而教、鼓励质疑、允许批评的教育教学风格,可谓民主精神的精髓,是教育教学中的最高境界,是谓“教之大者”。
爱人育人 引之导之
顾先生数次发表文章阐述“没有爱就没有教育,没有兴趣就没有学习”的观点,他认为单纯地讲爱学生还不够,爱要建立在尊重、理解和信任的基础上。
顾先生对学生的爱,不仅表现为治学的严谨要求,更表现为他对学生的尊重、理解和信任。他对学生的尊重、理解与信任不是写在文章里给别人看的,而是身体力行的总结与反思。许多导师带学生,都希望学生的研究方向与自己保持一致,有的导师甚至要求学生研究的问题要与自己相同。其目的是使自己在研究领域发展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具有权威性。这颇有“隐性打工”的味道。顾先生是中国比较教育学科的创始人,但是他并不要求学生一定要从事他自己正在从事的或希望能够有所突破领域的研究。
记得我刚入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研究所学习比较教育专业时,顾先生曾提出希望我能够从事课程方面的研究。不仅因为我曾经有6年一线高中化学的教学经验,更为重要的是,他从我国教育改革的现实需求出发,认为在我国课程改革出现新情况和新问题时,需要有新生力量投入其中进行深入探索。可惜当时我没有能够很好地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还是选择了自己心爱的科学教育领域。顾先生并没有责难我。他尊重我的选择,并努力推荐此领域有建树的专家和学者供我求教。
顾先生对学生的理解与尊重不仅表现在允许学生有选择学术研究方向和具体研究内容的自主权,还表现在对学生学术成果客观和公正的评价上。顾先生尊重学生的个人学术观点并不等于他对学生要求不够严格,流于放纵。他曾为准确判断一位学生博士学位论文的观点是否正确而召开3次学术研讨会,认真阅读这位同学文中引用的古代文学、美学、伦理学和哲学相关著作,其严谨治学和爱生育人的作风令人钦佩。
顾先生认为:“兴趣是最好的导师,没有兴趣就没有学习。”顾先生曾经在学生组织的学术沙龙上讲,“要对一切与教育有关的问题和研究领域感兴趣,正是广泛的学术兴趣使得我们极少有学科偏见和学术偏见,使得我们有机会在了解他者学术研究领域的基础上理解他者,欣赏他者,避免因狭隘导致的无知甚至自大。”
学高为师 身正为范
顾先生有着非凡的记忆力,堪称我国教育改革的活字典。许多学者在总结中国教育改革30年理论成果的时候,向顾先生请教,他可以如数家珍地悉数教育事件的来龙去脉,时间、地点、人物叙述得清清楚楚,使得那些学者都感慨不已。不仅如此,日常与顾先生探讨学术问题,他经常列举数字说明问题,可以精确到百分数小数点后两位。
顾先生的学术品格首先表现在他敢于坚持真理,仗义执言,不畏强权。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心,学者学术的价值取向与社会的价值取向是不完全一致的。严格地说,应该必定不一致才是正常的。因为学者需要不断反思社会弊端,为促进社会发展和民主制度的建设而进行深刻的反思和严谨的学术探索。因此,学者“悖逆”之事是社会健康发展所必需的。尤其是社会危机与变革时刻,方显知识分子中流砥柱之本色。我国改革开放之初,教育面临着如何改革的问题,1980年,顾先生在《红旗》杂志上发表文章《现代生产对教育提出的要求》,论述“教育与经济的关系”,认为教育应该为经济发展服务。杂志的编辑也曾善意地劝谏他不要触及某些“社会禁忌”,但是顾先生明确表示,文章的价值便在于此,他不怕为此承担后果。
顾先生的学术品格还表现在无门派之争,甘做伯乐,愿为人梯。学术界有许多大家颇受争议,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门派意识浓厚,非自己门派弟子不提拔,非自己门派人士不得顺利评职称。顾先生严禁自己的学生有如是之举。到2006年,顾先生指导毕业的博士生已达40余人。笔者曾经做过他3年的学术秘书,他的这些学生,大多数互不认识。难以令人相信的是,即使是在同一所大学中,彼此见面也不一定知道对方是顾先生的学生,因为顾先生从不以门派的名义搞聚会。记得有一次,举办研究生学术沙龙,请顾老师以前的学生赞助,大家才小范围地聚过一次,对于彼此交往甚少,大家都十分惋惜,希望以后加强交流。顾先生听到我们的谈话,特别补充一句:“交流和交往可以,但是不许拉帮结伙。”我们于是纷纷表态决不会发生此事,决不给他老人家丢脸。他才没有再说什么。
顾先生无门派芥蒂,不仅表现在对自己亲授学生的律则,还表现在对他人工作和研究的积极支持。已故我国著名书法家、篆刻家启功先生,始终称呼顾先生为顾校长。这不仅是因为顾先生曾任北京师范大学的副校长,更是因为顾先生在其成功的道路上曾经给予过无私的帮助与支持。在顾先生任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管理学院院长时,为了支持启功先生搞研究,特批了一间办公室兼卧室,为其研究创造有利条件。顾先生从没有因他人的成就和名望超越自己而感到丝毫的不快。因此,在启功先生内心,顾先生始终是值得他尊敬的校长。
诸葛亮在《诫子规》中有一句话——“非淡泊无以明志”。用在顾先生身上,可谓恰如其分。顾先生生活十分简朴。他的书桌是从苏联留学回来时的书箱木板改制而成的,家里很多年也没有装修,可是当学生们搞学术沙龙聚会时,他却要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来。
顾先生从来没有要求学生简朴,但是学生见他简朴度日却仍甘之如饴,一心向学,都十分受教育。顾先生是真正的学者,是教育研究人员学习的楷模,他也以自己的行为给“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作了最生动的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