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大潮”
王曼地,与共和国同龄,1968年下乡到嫩北农场。据她说,她是主动要求去的。“当时我们家符合(下乡)年龄的有我、我姐、还有我弟三个人,我们三个可以留下一个,我妈让我留下,因为年龄小,又是女孩。但我觉得弟弟更小,就自己去找领导,要求我下乡,让我弟弟留下。”“那您家同意您去吗?”我问道。“我妈倒是没有反对,就是挺难过的。”“我下乡后,我妈掉了4颗牙,”看出我有些迷惑,她继续解释说:“哎,想我想的。毕竟才是一个19岁的小姑娘啊,什么都不懂。”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无奈,并且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那时下乡的知青都是主动要去的吗?”“是,是主动的。都是抢着要去的,是一种激情,响应毛主席号召,‘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嘛。有的人都是从家里偷户口本,要下乡。”“怎么会有这种激情呢?”“信仰,就跟现在你们信仰明星似的。”她坚定地说。
当被问到知青生活苦不苦时,王曼地立即说:“怎么不苦?那是一个劳改农场,把我们都当犯人管,半军事化的管理,开始很不适应,后来也就习惯了。”“冬天睡凉炕,脊柱都睡成‘S’型了,还得了类风湿。”“为什么是凉炕?”我问了这么一个很不专业的问题。她说:“因为不敢烧炕,容易着火。都怕把脸烧坏了,所以就不烧了。”“想到当年的苦,现在后悔吗?”“不后悔,我们赶上了那个时代,就要走入大潮。” “下乡让您失去了什么吗?”“年华。”我继续问:“那您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呢?”她笑笑,说:“傻丫头,年华逝去了就是逝去了,是不可弥补的,那时是社会选择你啊。”她顿了一下,“当知青也是有利有弊,利就是早走入社会,弊就是知识没学多,一辈子都觉得挺遗憾。”虽然如此,王曼地却一再表示,如果重来,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下乡去。
“丰富的经历是人生的财富”
谈到下乡的经历,王曼地说那对之后的工作、生活有很大影响。“我做过很多工作,”说着,她略微昂起头,算了算说:“应该有14种工作。”然后,就一一向我介绍,她下乡时加工过面粉,后来在一个集体企业的醋车间工作,还当过教师、会计……她说:“下乡时,被当地人质朴、朴实的作风影响,现在干一行,爱一行,对工作绝对认真负责。”她还说,那段岁月,让她有了一种敢于拼搏的精神。
从与王曼地的谈话中,我感觉到:她不仅干一行爱一行,还尽量做到干一行就干好一行。当会计时,一个月的工作她只要18天就可以完成;工作调动后,她原来的工作——30本帐要两个人分做才能完成。当我问到为什么,她说:“技巧,当天的帐当天整理,并且有些固定的就不用每次都算,这样就避免了无用功,节省了时间。”她还提到,有一年妇女节前夕,她为社区女干部学习三个代表培训班讲课,只提前三天接到任务,还是认真备课,找资料,写出七八十页讲稿;讲授时还穿插事例,联系三个代表与妇女工作,取得不错的效果。
那段经历还为王曼地提供了创作的灵感。在她下乡期间,曾参加过救森林火灾的行动。为此,她写过一篇随笔性质的文章,名为《我同祖国一起成长》,记录在那次行动中受伤的吴春英的事迹。 最后,王曼地说:“有那段苦对比,现在的生活让人满足,让人学会知足。”说话时,她脸上的笑容让我感觉到她的幸福。她说:“丰富的经历是人生的财富啊。”
上大学是不变的梦想
王曼地1966年初中毕业,本来已经得到学校仅有的一个名额,保送到哈尔滨航空学校读中专;可是,这时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哈尔滨航空学校没有去成,在家闲了两年以后,1968年便下乡去了农场。学业的中断始终是她的一个遗憾。
但是,王曼地一直没有放弃学习,现在已经是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富拉尔基区委党校副校长。在她的办公室中挂着两块木刻的牌匾——“学无止境”、“持之以恒”。她说那是学生送的,我想那也正是她心底的信念吧。 在中学代课当老师时,教的同时她也在学。她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学会了弹脚踏风琴。
无论从事哪项工作,王曼地都一直坚持自学,还曾被评为“齐齐哈尔市自学积极分子”。1986年4月,王曼地得知齐齐哈尔市委党校招生,这时,离考试仅有两个月的时间,也已经没有补习班了,她还是决定试一试。她自己买来教材,白天上班,晚上自学,准备参加5门考试。最后,她成功了,考取了党校的大专班,有资格脱产学习两年,学习经济管理。
她说那时许多人都说她傻,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去上什么学!她却说:“虽然只有基本工资,我还是要把大学上完,人要有追求。”由于经济不允许,加上学习十分紧张,王曼地要二至三周才回一次家。一周有六天要上课,没课的时候,还要看书、自习、听讲座、写论文。那时她的儿子刚刚两岁,她却不能时常在家照顾他。她说:“有一次儿子发烧,在电话里哭着说我要找妈妈,我就在电话这头儿哭。然后跟他爸说让他多照顾点,我回去也只是看一眼,还得回来。与其看一眼痛苦一把,还不如现在忍一把。”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有些红润了。
王曼地是回民,在吃饭这个问题上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她在党校学习时,不去食堂吃饭。“那时几乎每天都在宿舍用酒精炉煮面条,然后撒点盐,或加点酱就吃了。学校是不允许点酒精炉的,只能偷着点。”就这样坚持了两年,她顺利地从党校毕业了,算是圆了她的大学梦。
梦想寄托下一代
王曼地不仅自己执着于学习,还很重视对子女的培养。她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一个叫展望,一个叫展新。从两个孩子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其中寄托了多少希望。女儿已经大学毕业,现在在加拿大读书深造。在王曼地家的墙上挂着一张世界地图,都已经有些褪色了。她指着加拿大中的一个地方对我说:“我女儿就在这儿,”表情很甜蜜,“我每天都会听那里的天气预报,知道那里多少度。”
儿子则从6岁就开始学打乒乓球,曾出国参加比赛,获得个人第三、团体第四的好成绩。后来还曾有机会进入更高级别的队伍,但由于赞助费数目太大,负担不起,只好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回学校继续读书,现在也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儿子将来也很可能会出国发展,王曼地也很支持;在儿子出国打球时就已经有机会留在国外,但她对儿子说:“你是中国人,是在中国长大的,等世界观成形后再走。”她一边跟我说,一边拿出她儿子最近的照片给我看,还有一些贴纸照。“他就喜欢拍这种东西,你们是不是也都照?”听起来像是责备,却透露出无尽的爱。
我忍不住问:“您给您的孩子讲过自己下乡的经历吗?”“当然讲过。”“他们能理解吗?”王曼地长舒一口气,说:“开始他们不理解,还跟我说:‘你跑那艰苦地方干啥去?’后来长大了就慢慢理解了。”她还说:“孩子有时候学习劲头儿不足,我就对他们说:‘妈妈有愿望没有实现,就靠你们了。’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也很听话。”我一边听一边记录,王曼地阿姨则一边说一边为我们两个人扇着扇子。后来,她沉默了一下,说:“把孩子供出来也就别无所求了。”
附:采访手记
大一上完新闻采写课后,就一直没有再进行过真正的采访了,都感觉有些生疏了。
采访对象都是我们事前确定好的,并且得到了采访对象的一些简要资料。我们在采访活动的前一天晚上,还开会讨论每个人的采访计划,只可惜资料还是太少,讨论的结果是每个人要问的问题都差不多,还要到时候真正聊过才能决定采访的重点。这使我对即将开始的采访充满期待,又倍感压力。 采访开始才发现真的是准备不足,没有带任何录音设备,只能完全依赖手和脑,手不停地写,脑拼命地记。好在有足足一天的时间可以采访,上午没问清楚的,或者是忘了的,下午还可以弥补,再仔细问清楚、记下来。就这样,好不容易集齐了素材,得以完成这篇采访稿。
那天先跟王阿姨聊了一个上午,我听着阿姨的讲述,只顾着记录,很少提问。这就使我听得有些茫然,天南地北,对每件事情都感到很新奇,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找不到一个重点,不知道该从何处入笔写,不知道哪里需要深入挖掘。所以,我谢绝了阿姨留我吃饭的邀请,一方面我想冷静一下,让自己清醒清醒,整理整理笔记;另一方面,我要与我的同学一起开会,我需要他们的帮助,需要大家给我一些提示和建议。
经过中午的休整,再加上大家的帮助,我终于找到了重点,那就是:王阿姨一直没有放弃过的大学梦。无论是在她自己身上,还是她对子女倾注的感情中,都可以看出这个痕迹。她不仅自己自学成才,而且把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培养得很优秀。于是,下午我就抓住这条线索,询问她的自学经历、考取党校后的学习生活、遇到的困难以及如何教育子女等相关问题。从而得到了不少很有价值的资料。不再是像上午那样毫无方向地“瞎”问。
这次采访让我发现了自己的缺点与不足,在采访过程中,我还是欠缺一些把握的能力,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了我们的谈话。我是有重点、有计划地采访,可是王阿姨并没有,她也不知道我的重点和我的计划,所以在回答问题的时候,经常会说到不是我计划中的其他问题,或者不是我重点关注的问题,我本应该及时把话题“拉”回重点,可是我却出于好奇,全神倾听,好半天才意识到要适当打断才行,我必须控制我们的谈话。幸好给我们的采访时间足够充分,即使“浪费”一些时间,也可以完成任务。
课上,老师说应该与采访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才能保证客观。不过面对东北人的热情,保持距离让我很难做到。我上午在阿姨办公室采访,下午在她家,她一直让我感到很亲切,好像把我当成了她自家的女儿,又给我扇扇子,有让我吃水果喝饮料,我实在推辞不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在采访过程中和写稿时,我都尽量避免加入自己的主观感情,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了。我想:我这样应该算是很好地取得了采访对象的信任,让她可以把我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并且跟我说实话。但这却不是我努力的结果,也不需要我做出什么努力,而是东北人热情好客的天性决定的。
这次采访给了我一个实践的机会,让我增加了一次体验;其中还遇到一些困难,比如把握不到采访的重点;并且还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和缺点:缺乏控制谈话的能力,没有与采访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困难在大家的帮助下,终于获得解决;缺点和不足,我也会尽快改正和加强;而这次实践,则是我一笔宝贵的财富。
(编辑:银红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