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数十年中,中医院逐渐萎缩,中医学生或转其他专业或改其他行当,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情况。透过这些表面现象,其本质或许是:中医学生们在用实际行动选择。
他们到底想要选择什么,又选择了什么呢?且看——
不是所有的医学生都适合当医生
鸿飞,34岁,保险公司业务经理
鸿飞毕业于某医学院校的中医专科,在一家县级中医院工作了两年。 那时他也曾想做一名好中医,受同行尊重,得患者喜欢。可两年后,他的想法变了。与那些学西医或从事其它行业的同学相比,他不仅收入低,而且在学校所学专业也很难适应实际工作。他最终选择了离开中医院,到深圳去闯荡。
鸿飞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推销器械。能说会道的鸿飞在这一行里如鱼得水,工作业绩不错,但这个行业竞争的混乱却让他浮躁不安,不禁萌生退意。
半年后,鸿飞辞去了工作从头开始,并且打算不再从事医药销售方面的工作。但他又没有其他行业的工作经验,一时茫然无措。
有一天,他去人才市场碰运气,看到一家保险公司招聘售险顾问,他对这个职业毫无了解,不过看到其招聘条件既不需要大学本科文凭,又不需要相关工作经验,便过去填表登记。很顺利的,招聘负责人马上给了鸿飞一个面谈的机会。
面谈一开始,鸿飞没有提及在医院的工作经历,只是把做销售时的那些业绩拿出来,招聘负责人马上对其刮目相看。随着面谈的深入,招聘负责人开始问一些与保险有关的问题,如“你为什么要选择保险业?为什么要选择我们公司?”面对这些问题,鸿飞凭着对经济大体情况的一些了解,与招聘负责人分析起深圳、珠海、广州三地经济发展状况,并对保险业的发展前景做了大胆猜测。没想到,鸿飞的一番理论分析与这位负责人“不谋而合”。这位负责人对鸿飞大加赞赏,力邀其加入公司团队。
随后,鸿飞参加了保险公司的免费培训。在培训班上,鸿飞结识了不少人。他发现,这些人原本都有很不错的工作,其中,个别人是因为朋友做保险做得不错而心动,更多人则看好保险这个朝阳行业。
为期五天的培训结束后,鸿飞凭着自信和努力,考试顺利过关,签约成为公司的一名售险顾问,到今天已成为公司管理层的中坚力量。
鸿飞认为,很多学中医的学生目标非常不明确。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人,在医院做了几年后又想从事别的工作,才发现自己与刚毕业的大学生相比,并没有什么大的优势。
“不是所有的中医学生都适合当医生。医生尤其是中医的收入跟职称、工作年限呈正相关,年轻的医生大多挣不到钱,而年轻人又急需钱买房结婚生子,所以很多中医干了几年后又出来,干这干那忙挣钱,把自己的专业和积累都丢掉了,其实是很可惜的。”鸿飞回忆起当初的选择,还是有一些遗憾。
在其他行业一样可以支持母校
本(BEN),27岁,日企IT销售经理
本刚考上湖北中医药大学那会儿,正好遇上互联网在中国的狂热时代,他迷上了上网、玩硬件、泡论坛,对DIY电脑废寝忘食。他买了一堆又一堆的《微型计算机》杂志,后来偶然的机会在武汉一个硬件网站做了兼职编辑,从而开始接触到电脑城里的许多商家,逐渐熟悉了IT行业。
大三时,本开始上临床实习。实习日子里,本曾有过美好的纯中医梦想,可现实将他的梦击得粉碎。本发现,无论是中医院还是西医院,根本没有中医的影子。在一家中医院里,某中医学院毕业的老师看着他说,“我们根本不用中医!”
毕业后的就业问题,更把本的梦想抛入了深渊。在大城市,中医院校专业的毕业生很难找到工作,除非去农村。可即使到农村,纯中医行医一样存在许多困难。
于是,本开始给《中国计算机报》等报刊写专栏赚稿费,顺带在网上卖卖水货笔记本,投投简历。大学毕业两个月后,他接到一个面试电话,要他去北京面试,工作与计算机硬件有关。本顺理成章地改行了,在武汉为AMD和迈拓硬盘做市场推广。
2004年,本所在公司在广州需要增加人手,他便申请调来了广州。不久,部门的客户越来越少,同年底公司彻底解散了本所在的部门,于是2005年初,本又开始了找工作的旅程。
本反思了一下自己,重新确定和规划了未来的发展,觉得最适合自己的还是IT行业。既然确定了职业方向之后,他就开始调整心态,用一颗平常心来找工作,很快进了现在这家日企。
进了新公司,本发觉时间都不是自己的了,每个月都在不停地出差中,在广州、上海等几个省会城市之间飞来飞去。慢慢地,他开始习惯天天出差。家对他来说,变成了比酒店更陌生的地方,家中的饭桌总是布满灰尘。
不过,虽然忙碌,本还是觉得很开心。拼命工作换来了丰硕回报,他每次的奖金都是公司最高的,业绩也做到了全国第一。今年3月份,公司奖励了全国三个大区的top
sales(其中,广州就本一个人)去塞班旅游。在塞班的日子,本完全不想工作,享受海风和沙滩,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从塞班回来后,坐在家里的马桶上我都在想,我现在的工作实现个人价值了吗?远远没有。我想拥有自己的公司,做大做强,让母校为我骄傲。虽然我转做了别的职业,但仍然可以与其他同学一起形成合力支援母校。中医的学生如果都去做普普通通的医生了,在社会上,谁能在中医亟需支持的时候,站出来说几句有份量的话呢?”本说。
我们这一届,是个分水岭
冯建红,31岁,某药企医药代表
扎扎实实地学了5年中医,我的梦想是做一名中医内科医生,而我现在的工作却是医药代表,你别看这两个职业里面都有个“医”字,说出去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壤之别,到底哪个是天哪个是壤,你自己琢磨吧!
如果说现在的大学生变了,我认为这个变,是我这一届开始的。我入大学的那一年是1998年,那时候学校大兴土木,隐约听说这是在为扩招做准备。当时我还有点窃喜、有点庆幸,毕竟我是大学扩招之前迈进大学门槛的,虚荣心让我觉得扩招之前进入大学的自己含金量高一点,而借助扩招才考上大学的,我总感觉他们捡了大便宜似的,怎能和我们这些“老大学生”相提并论呢?
这样的优越感没有持续多久,一种压抑的感觉很快便到来了,我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分水岭上。
在我之前的学长们,显得从容不迫,住在我楼上的几个97级的老乡,整个大五期间吃住基本上都在大学附属医院里,间或一两天回来一次洗洗衣服,从来没有听他们抱怨什么,等到快毕业的时候,一打听果然很牛,大部分都分在市级以上医院,冷不丁有一两个考上研究生的,那是人家经济状况好,使劲读书呗。我老乡他们那班还有几个毕业生到了广州、深圳去找工作,曾经有个学长从南方给正在读书的女友寄来荔枝什么的,把我们给羡慕的,瞧瞧人家!
开始感觉压抑是学校新宿舍楼建成的时候。这栋楼不偏不倚树立在我们那栋男生宿舍与操场之间,以往宿舍的哥儿几个喜欢端着饭碗眺望操场,那毕竟是大学校园里最有活力的场所,而新宿舍楼遮住了我们视线,不仅阻挡了我们眺望操场的视线,也把阳光给抢了去,宿舍里的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我们心里很不爽。
实习时,这种压抑感也相当明显。记得老乡曾经告诉我们,一个老师带一个学生,基本上一个科室多则10个实习生,少则5~6个实习生,而到了我们这一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一讲你就知道了,在98级与99级之间,安徽省高等院校里有一个特殊现象,就是春招班,这是国家为了照顾高考落榜生而专门设置的,我们学校的这个班是春节过后开学,一个班级达到80多人。我们当地还有几个民办医学专科学校,同届毕业生也和我们挤在一块了。天呐,你想想,轮到我们实习时,是怎样的一种情景?一个带教老师至少得带教4个学生,一般科主任都是学术权威,每当主任查房,病房里、走廊里,挤满了实习生,人那么多,为了占据有利地形,实习生们你推我攘,热闹极了。所以,有时科主任查完我带教老师的病人,我赶紧就开溜。
我总习惯将我的大学生活进行前后对比,在我师兄那一届,他们花在简历上的心思很少,各种证书复印一下随手订在一起,看上一个单位后才递一份给人家,显得很小气的样子。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这一届大学生观念变了,或者说自我宣传意识更强烈,甚至可以这样说,我们关注工作比关注病人多,我们花在简历上的精力比花在病历上的精力多,我们更愿意在简历上斟字酌句,而我们写病历却习惯了照本宣科。大学毕业时,我突然发现,我精心制作的20多份求职简历,还有一大半扔在了宿舍的空床上。
求职最紧张的那段时间,辅导员告诉我们,本省一些大医院(市级以上医院)对中医临床专业的学生需求已经饱和,县级以下医院还有很多岗位,谁要是愿意去,可以报名。辅导员这种毫无吸引力的号召,基本上算是白费口舌,一个大班100多人,只有一个女生去了一家县医院中医科,后来一打听,她爸是那家医院副院长。在我看来,基层医院要想发展得好,引进高素质人才是关键,但是待遇与我们接受的5年大学本科教育怎能匹配?辅导员整天让我们转变就业观念,我们心里总在说:换作你,你去吗?虚伪的家伙。
2003年7月,我来到广东珠海某镇卫生院上班,虽是镇卫生院,但光底薪就有1000元了。这个工作我是在医院呼吸内科轮转时,在某报招聘启事上看到的,第一时间我就把这个启事撕了下来,手段有点卑鄙,没办法,别人看到这个启事肯定会和我抢饭碗的。
其实我很没有求职经验,工作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时候,就从安徽来到了珠海那个小镇。卫生院负责人见我扛着被子来求职,甚是感动。得知被录用后,我很高兴,发短信告诉同学们我到了广东沿海的这个发达城市。后来对那里熟悉了,我才知道,这个小镇在珠海偏僻得很,广东本地大学生都不愿意到那里工作。因为我的专业是中医临床,我理所当然地到这家医院的中医科上班,渐渐地我发现这是一个被边缘化的科室,因为不能创造理想的经济效益,科主任整天“不得开心颜”。我刚找到工作时的幸运感逐渐消失殆尽。而且,因为是在小医院,连病人也对医生有几分不恭,动辄就对我说:“某某大医院的某某医生和你说的不一样。”
工作不到一年,我离开了那家镇卫生院,到总部位于上海的某医药公司做医药代表,经过几年的积累,我现在已经是某区域市场经理。从珠海到上海,工作地点离家越来越近,梦想却离我越来越远。每当我去拜访医生时,心中那份失落总是难以名状,有时候又有些庆幸,毕竟我还没有远离医药领域。
我想我们这一届,是个分水岭,理想与现实,我认为现实才是第一位。
记者手记
问中医几度夕阳红
中医需要在长期临床工作中吸取经验,但不少中医学生却选择了离开,无形中让中医发展的土壤更显瘠薄。相信文中的鸿飞、本和冯建红们,也曾热爱内经、伤寒,也曾狂背汤头、针灸歌诀,醉心于中医的古籍理论中,但他们迫于生存,最终选择了离开。
很多人学非所用,或用非所学,他们为了生存只好转移自己的专业方向。如果有合理的专业对口的渠道,可以进一步学习和发挥所长,想必他们是非常乐意的。
中医面临的问题有很多,但归纳起来,关系到中医生死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教育问题,中医学院教育出来的不是中医,而是“中医的掘墓人”(邓铁涛语)。我国的中医药人才并没有供大于求,而是没有合理的政策和有力措施来教育、安排好这些人才,势必造成中医药人才出现一种“供大于求”的假象,实则是调控失调造成人才群体严重流失。
其次是中医的管理问题。许多医院宁愿高薪聘请乡村老中医,而不要中医学院的毕业生,就是因为中医的真正载体在农村乡医。应给那些能治病但无学历的乡医一条出路,不要让好的中医逐渐失传。
摸索出管理中医的一套合适的办法,或许才是继承和发展中医的正确道路。(梦鹿)